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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章血觀音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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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章 血觀音5

蘭時被在黑暗中關了一宿。

她蒙著眼,聽著“滴答滴答”的聲音。她知道那是血,正如晏傾吩咐的那樣——給她放血。

女郎說晏郎君不會傷害她,但是今夜所有顛覆蘭時的認知。她什麽也看不見,手臂被劃破,聽著放血聲音,滿身冷汗,臉上血色跟著一點點褪去。

她毫不懷疑自己會死在這裏。

她耳邊並不是全然闃寂的,她聽到外面的審問和鞭打聲——都是問徐清圓這幾日在做什麽,去過哪裏,人證物證都要看到。

晏府不是大理寺,今夜的晏府卻和審問犯人的大理寺沒有區別。

鼻間聞到的血味越來越濃郁,蘭時的崩潰肉眼可見。天亮的時候,她終於虛脫,撐不住了,怯怯地向屋中人求情,說自己願意說出所有,自己不願意死。

她被看不見的想象弄得如同杯弓蛇影般,喃喃自語說著求饒的話,卻不知道自己被關著的屋子裏有沒有人聽到自己的求饒。

晏傾清淡的聲音透著疲憊,將蘭時從自己嚇自己的幻覺中驚醒:“想開口了,那就說吧。”

蘭時怔忡。

她不知道晏傾一直坐在這個屋子裏,她在一片幽黑中崩潰,他則一直在沈默地看著,一言不發。

蘭時打個冷戰,開始抽泣著:“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,是女郎吩咐我做什麽,我便做什麽。女郎說她留了兩封書信,晏郎君看了就會明白。”

晏傾:“信在哪裏?”

蘭時說了,晏傾吩咐風若去取信。

屋中依然過靜,半晌後門“吱呀”一聲,風若回來,拿回了徐清圓準備好的兩封信,交給一直坐在太師椅上、面色如雪卻一動不動的黑袍青年。

晏傾咳了兩聲,在風若擔憂的目光中,打開信。風若怕徐清圓在信中刺激晏傾,便也湊上去,看她寫了什麽。

第一封信,徐清圓訴說雲延王子的不安分。她說雲延王子用“徐固”誘她,顯然是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圈套。徐固的去向朝廷不能不在意,徐清圓也不可能不聞不問。但是徐清圓並不清楚雲延真正的目的,她也不覺得雲延會讓自己見到徐固。但是如今她與朝廷都對南蠻的打算一無所知,她又記掛自己的爹爹,她願意當這個誘餌。

她想找自己爹,想幫朝廷弄明白南蠻的意圖。她看過地輿圖,大約到什麽時候,南蠻一行人會行到哪裏,她都心中有過計量。她請朝廷放心,她絕不會離開大魏一步,害了自己夫君的前程。她會努力讓南蠻使臣團在出關之前停下,給足朝廷時間安排人手,前去交涉。但大魏需要謹慎,不應讓南蠻在此產生懷疑。

徐清圓這封信寫的十分詳細,以罪女的謙虛恭敬態度反省自己,並懇求對方的寬宏大量,懇求讓她戴罪立功,幫朝廷弄清楚南蠻意圖,若是能將她爹爹帶回來,自是最好的。她詳細研究了路線圖,並怕讀信人不信自己而寫得十分詳細,沒有在此藏拙。

晏傾看著這封信,一直沈默。

風若則意外。

他以為徐清圓任意妄為,沒想到徐清圓有謀有略。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牽制雲延,如何能讓南蠻人停下出關的步伐,風若沒有想到方法,但他估計徐清圓有主意。一個會算著時間日子的女郎,應當是有了主意才行此冒險之事。

風若都要為她字裏行間的拳拳愛國忠心所感動。

風若喃喃:“這,徐清圓看起來不是突發奇想,也不是負你,自然也不是被雲延那廝耍得團團轉。郎君,我們好像有些誤會她了。”

晏傾不語。

風若撓頭,他小心看眼晏傾漆黑的眼眸、沈雪一樣的面容。他脾氣來得快去得快,此時擔心晏傾夫妻之間生齟齬、影響到晏傾的身體,他就笨嘴笨舌地試圖幫徐清圓說話:

“你看,她也蠻誠心的嘛。她把計劃寫得這麽詳細,不就是怕你誤會她?她還說一定不會離開大魏,說怕你受到連累。郎君,你看,她其實知道你為她做的……”

她知道她不能離開大魏,否則害的就是為她擔保的晏傾。晏傾能頂著滿朝文武和陛下審視的壓力娶她,徐清圓一直知道這不容易。

晏傾淡聲:“風若,你錯了。”

風若:“嗯?”

晏傾:“這封信不是寫給我的,是寫給審徐固案子的人看的。”

風若:“啊?”

晏傾垂著眼皮,將信再讀一遍,心中難以掩飾的嘲意讓他更顯疲憊,心也更冷:“你若說她聰明,便要用聰明人的想法去看她。她將這些想法計劃剖析給我有什麽用?她只有把心剖給朝廷,向朝廷表忠心……她一直想把徐固帶回來,想證明徐固無罪。

“你說她怕連累我,她既然能猜出我為她擔保過,自然也同樣猜得出我承諾她不會離開大魏的同時,審徐固叛國案的人,已經不是我了。她不是在向我解釋,是在向審徐固案的官員解釋。”

晏傾停頓一下,咳嗽聲斷續。

風若臉色變化難測,他忍不住低頭拍晏傾後背,晏傾卻在他碰觸的一剎那渾身僵硬,痛得凝眉,咳得也更厲害。

風若忙收回手,連碰也不敢碰他。他心中怨恨徐清圓,卻在晏傾漸緩的咳聲中不得不為徐清圓找補:“她又如何知道審她爹案子的人是誰……”

晏傾:“她翻過我的書房,不是嗎?”

風若無話。

半晌後他小聲:“那她怎麽斷定審她爹案子的人會看到她的解釋,還相信她的解釋?”

晏傾:“因為那個人,是韋浮韋江河。”

風若:“……”

他咬牙切齒:“這個韋浮,怎麽哪裏都有他?!他是跟我們犯沖吧?”

晏傾不說話,丟開第一封信,去看第二封信。

比起第一封信的洋洋灑灑、詳略得當,第二封信只有幾個字。

字跡不連貫,彰顯寫信人的猶豫;筆墨最初落了一點,可見她寫信時凝神很久,都寫不下去第一個字。

一個人的字,能看出她的心情,韜略。

晏傾想:我該慶幸,她還有過猶豫,她還在意過我嗎?

這第二封信,寫的是:“等我,我必不負你。”

晏傾閉上眼。

夫妻恩愛,兩不相疑。白頭偕老,不負深恩。

這是婚書上的信詞,是他們成親時發過的誓言。可是如果一切只能靠誓言來維持,婚姻是否過於蒼白?

她讓他等她……她真的還願意回來嗎?

她是為了一紙誓言而堅定要回到他身邊,還是真的想回來呢?

風若遲疑著問晏傾:“郎君,一切都弄明白了,是不是……可以放了蘭時了?”

他見蘭時面無血色,滿身冷汗,只恐怕時間再長一些,蘭時自己要把自己嚇死。在大理寺的審訊舍中,這並非沒有先例。

晏傾擺擺手,示意隨意。

晏傾離開後,風若讓仆從們把蘭時松開,又摘下蒙住她眼的布條。他嘲笑她:“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騙我們郎君?”

蘭時失焦的眼睛回神,看到是他,鼻子一酸,哇地一聲哭起來。

風若嚇一跳:“哭什麽?你自己看看,根本沒放血……嚇嚇你罷了。哎我們郎君怎麽可能傷害你呢?你自己不都說你是徐清圓的貼身侍女嘛,我們郎君自然不可能動你的。”

蘭時癱軟在地,抽抽搭搭地去看。她看到自己被劃破的手臂上只有一道沒有包紮的傷疤,而旁邊有一木桶,流了一晚上的清水匯在桶中,已經快滿整一桶了。

她心中後怕,並不因此而輕松,想到一晚上的折磨,她哭得更厲害:“晏郎君、晏郎君太可怕了……”

風若自豪:“那是自然!我們郎君是做什麽的?不過你下次不要這樣了,你不知道,雖然不是真的放血,但是真的可以把人嚇死。我們以前就審過一個犯人,我們也是像對你這樣嚇唬那個人,那個人分明沒有失血,還是被自己嚇死了……”

風若意猶未盡:“你算是識擡舉的了。我們郎君還有很多手段沒用呢……”

他絮絮叨叨好心情,蘭時則哭得更厲害了,讓風若分外迷茫。

--

晏傾去拜訪了京兆府。

如今京兆府,和之前有些不同。與刑部、大理寺一同搶案子的京兆府,在辦完蜀州科舉案後,頗讓大理寺看不順眼。大理寺少卿親登京兆府,可極為少見。

韋浮同樣驚訝。

他和晏傾雖然齊名,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成名是借了晏傾的名氣。如非必要,韋浮和晏傾其實很少碰面。兩人之間若有若無地有些隔閡,雖不明顯,但韋浮相信晏傾是有感覺的。

晏傾將徐清圓留下的信給韋浮看,又將事情始末大概說了一下。

韋浮眼中溫酒一樣的笑意微頓,沈思很久。

他手扣著案幾,慢慢道: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
韋浮卻不明確回應:“但是,此事太大,我要多考慮幾日,再回少卿。”

晏傾望他片刻。

他想韋浮真的和韋蘭亭一點也不一樣。韋浮沒有那種熱忱,他比韋蘭亭要圓滑很多。即使是徐清圓的事,韋浮也說他要考慮。

他不會義不容辭地做任何事。

晏傾緩緩道:“天歷二十一年,女相韋蘭亭,微服私訪時,路過甘州。之後甘州兵變,南國才亡了。”

韋浮驀地擡頭,目光冰涼地看著晏傾。

韋浮笑意不達眼:“晏少卿在說什麽,我怎麽不明白?”

晏傾:“你在查你娘死亡的真相,不是嗎?若是線索在甘州出現過,你應當不會放棄吧?”

韋浮心情覆雜:“……露珠兒告訴你的?她那麽信賴你,連……連我的事,也告訴你了?”

晏傾清寂幽黑的眼睛望著他:“韋江河,你在做什麽,其實不難猜。不是要她告訴我,我才能明白。你去接南蠻使臣入關,又千裏迢迢將喬子寐的印章送來,補全了那紙公文,而林相那邊毫無反應,壓根不知道你中途離開的事……我只要知道你在哪裏待過,去過哪裏,做過什麽,我便不難猜你的目的。”

晏傾平靜無比:“你行事雖隱晦,卻是過急的。只要有人有心查你,很容易看出你在做什麽。”

韋浮沈默許久,他站起來,彎腰向晏傾行了一大禮,感謝晏傾的提醒。

他知道晏傾本可以不提醒他,一直冷眼旁觀便是。但是……為了徐清圓,晏傾還是說了。

韋浮擡頭看晏傾,這個青年病弱蒼白,雍容清貴,卻又如暗夜後的寒潭鶴影,讓人看不分明。

韋浮靜片刻後,投桃報李道:“林相讓我查你爹娘的出身。你若有什麽問題,私下處理幹凈,我當做什麽也不知道。”

晏傾眼睛都沒有眨一下。

他道:“並無任何問題,韋參軍多慮了。”

韋浮微笑:“那便好。”

韋浮又忍不住問他:“你如何知道天歷二十一年,我母親去過甘州?”

晏傾眼睛眨也不眨:“大理寺有卷宗記載。”

韋浮蹙眉,對此懷疑。

兩朝交替間丟了很多文書資料,這才讓他的調查艱難十分……怎麽唯獨大理寺的卷宗沒有丟?

韋浮輕聲:“晏清雨,我真看不懂你。長安和洛陽的郎君中,人人皆有所求,為名為利都不奇怪。我卻從來不知道你在為什麽。

“若是為名,你輕松撇開蜀州案子,放棄大賞的機會,把張文推了上去。若是為利,也沒見你過得多麽富裕。若是為了我那師妹……我師妹雖有褒姒之貌,可你又不是周幽王。”

晏傾偏過臉,並未回話。

韋浮想半晌,突然笑:“我想起來一件事,晏少卿近日沒有上朝,應該沒聽過此事。今早,兵部那邊報,說甘州外有流民徘徊,數量不少,說是南國遺落在外的百姓想回大魏,請大魏接收。甘州不敢承應此事,怕有賊人細作混入其中,渾水摸魚,危及邊關軍事,特請示中樞。”

晏傾睫毛微顫。

晏傾問:“看來韋參軍已經想好借口了,但是韋參軍不是不日要定親了,當真有時間?”

韋浮眸中笑意微晃。

他說:“豈敢因私廢公?”

--

韋浮便登了林相的門。

林雨若聽說他來了,便有些著急。她前兩日打聽到,她爹要兩家交換庚帖,雙方長輩已經商量得十分和氣,似乎兩家很快就能成親。

林雨若跟自己爹抗議了幾次,說不能這樣不征求韋師兄的意見。林承不覺得韋浮會拒絕,事實上韋浮也從未拒絕,唯有自己女兒,次次表現出反抗之心。

林承甚至私下打聽過,林雨若是否有心上人。

林承不能明白林雨若在想什麽,便把不聽話的女兒關起來。林雨若乖巧十幾年,竟然嘗到了和林斯年一樣被關禁閉的滋味。

但是她沒有林斯年那樣不受寵。

當林雨若聽侍女說韋浮來登門,她生怕自己爹要逼婚,便偷偷溜出去,想去正廳偷聽那二人對話。

林雨若想的很清楚,一旦林承表現出那個意思,她就要出去打斷,告訴眾人她不願嫁。

她絕不為難韋師兄,韋師兄……從來沒表現過喜歡她呀。

林雨若靠在正廳外的花架邊,聽到裏面二人的談話。林承語氣不好,韋浮畢恭畢敬,二人卻沒有爭執。

韋浮低聲向自己的老師請教:“……所以,學生想上奏,親自去一趟甘州。接收遺民是一,若能找到徐固、將徐固帶回來,也是功績。”

林承:“為師自然希望你能為國效力,為君分憂,但是為師與你外祖父已經商量好,要在下半年為你和若若辦婚事,你這一走,不知何時會回來……”

韋浮垂下眼,聲音裏依然帶著林雨若熟悉的那種笑:“那便是我與小師妹沒有緣分吧。”

林承沈默。

他拿捏不住韋浮的心思,不知事情是當真如此湊巧,還是韋浮故意讓事情這麽湊巧。韋浮是真的被公務拖得不能娶林雨若,還是韋浮因為不想娶林雨若,而被公務所拖。

門外的林雨若,知道自己想多了。她失魂落魄地離開,知道即使自己不出現,韋師兄也能找到不娶她的借口。

她該為此高興。

這正是她一直以來的期盼。

可是林雨若低頭,摸到自己臉上的淚漬。

日光照在她面上,晶瑩的淚水無法說情她的心事。她閉上眼,尤能看到那個青山綠水一樣爾雅清幽的男子對她爹說:“我們沒有緣分。”

她該為此松口氣。

她偏又為此傷心。

——師兄,我們當真沒有緣分嗎?

--

七月末,南蠻使臣團停留在甘州,出了一件事。

和親的廣寧公主從箱籠中翻出一個人,她將虛弱的徐清圓從箱子中抱出,要將徐清圓送走。

日光下,徐清圓羸弱無比地攀著暮明姝的手臂,大魏送親軍士和南蠻迎親壯士發生沖突。

雲延從重重刀劍中走出,迎向暮明姝和徐清圓。

暮明姝手中劍光森寒,她身後的徐清圓面容雪白,眼睛卻清而黑。

雲延柔聲:“明姝,放下劍,不要為這種小事傷了我們夫妻情分。你當做沒有此事,我們很快就回了南蠻。你也想開啟新生活,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?”

他伸手:“把她交給我。”

暮明姝:“夫君,把手伸回去,不要為這種小事傷了我們夫妻情分。你當做沒有此事,讓我將徐妹妹送回長安。你也想平安回到南蠻,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?”

而徐清圓在暮明姝身後,輕聲:“雲延王子,恕我不能離開大魏一步。除非……”

雲延聲音更輕:“除非什麽?”

徐清圓擡頭:“除非你殺了我。”

暮明姝:“雲延你敢!”

氣氛如凝,雙雙對峙。

--

同一時間,長安城中禦書房中,皇帝正在召見晏傾。

皇帝看完了晏傾和韋浮的奏折,慢悠悠問:“韋江河攬下此事也罷,這是他分內之事。你也想私訪甘州……總不會因為徐娘子是你妻子,你要偏幫她,借機瞞朝廷什麽吧?”

晏傾:“陛下為何不換種思路想這件事?”

皇帝:“什麽思路?”

晏傾:“比如……我是去追妻。”

皇帝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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